【编者按】
近年来，上海社区医疗迎来升级潮，口腔诊室、康复中心、中医馆等硬件设施快速铺开，家庭医生签约率也持续攀升。
社区医院如何深耕社区？签约只是起点。让更多居民“用起来、留得下”，才是考验社区医疗成色的关键。
走进闵行区梅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口腔科，81岁的周阿姨正坐在牙椅上“咔哧咔哧”啃苹果块。
这么悠闲？老人的状态，打破了记者对传统医院口腔诊室“消毒水味+电钻声音”的刻板印象。
“假牙安好后有一个调试过程，我们会让复诊患者把苹果切成小块带来诊室吃，苹果软硬适中，根据患者咬合时的状态，方便医生判断是否还需做微调。”口腔科主任方锐医生一边笑着揭晓答案，一边自豪地告诉记者，周阿姨不仅在此看牙十多年，社区医生还逐渐拿到了“独家修理权”——老人原先还要跑市中心三甲医院看牙，最近七八年都在“家门口”解决问题。
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在大医院林立、交通如此便捷的上海，是什么让老百姓愿意在社区看牙、不再“舍近求远”？上海自2023年启动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标准化口腔诊室建设，至2024年，全市已累计建成83家社区标准化口腔诊室。
社区医院如何扎根社区、为更多居民就近就医提供便利？建设口腔诊室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不过，要搞定小小一颗牙，背后除了医疗技术的支撑，服务的较量，更是一场关乎信任的实验。
“一加一减”，社区口腔的优势出来了
“我认识方医生15年了，见证他从小青年变成大主任。”聊起方锐医生，周阿姨打开话匣子，“我原来住黄浦，搬到闵行后，起初还是习惯往市中心跑……”
方锐理解居民的这种就医“思维定势”，毕竟，在交通便捷的上海，居民就医的参考系数里，“医疗水平”的权重远大于“就医距离”。
但统计数据却有新发现。就拿深藏在闵行居民区的梅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来说，这里的口腔业务近年看涨，2023年成为上海首批社区标准化口腔诊室后，2024年口腔科业务达到1.66万人次。
这家社区口腔科，究竟做对了什么？记者实地采访时，听到不少患者的反馈。
“起初我也去市区大医院看牙，跑了几回，一来太累，二来、也是更关键的，没看好。”周阿姨感慨，看牙需要“一趟趟跑医院，找到好医生不容易”。方锐是她综合比较后认定的“好医生”。“有一阵我的牙很不好，整个人没精神，吃不好，身体也不好。后来，方医生帮我慢慢修理。”周阿姨开心地向记者展示她的一口牙——原来，她嘴里的大半口假牙都是方锐种下的。
这份信任的背后，除了有技术的支撑，社区更大的优势在于，能照顾到居民多样的需求。比如，有些老人是“价格敏感人群”，作为社区口腔医生，除了要为老人看牙病，还要给他们算经济账，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看牙，不然有老人宁愿“老掉牙”。
“当然，如果选择相对价廉的看牙方式，可能医生留给自己的麻烦就多了，要花费更多时间、精力去修补。”方锐坦率地说，在这些方面，社区医生相比大医院的医生考虑得多些，也正因此，拉近了医生与居民的距离。
完成治疗后，周阿姨和方锐挥手告别。
从2张牙椅到如今6张牙椅，拥有8名医生、8名护士，如今的梅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口腔科已颇具规模。尤其是2021年改造后，这里的口腔科不断做“加法”，配备种植器械、口腔专科显微镜、超声骨刀等专业口腔设备，提供拔牙、补牙、种植修复、根管治疗等综合医疗服务。2021年起，口腔科还邀请了闵行区中心医院口腔科专家定期下沉社区。
“居民越来越愿意到社区口腔科看病了，一是更便捷、便宜，二来，社区里好医生也是‘活招牌’，在居民中口口相传。”梅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副主任金靓说，在最近一项全市的口腔技能大赛上，梅陇社区成为全市唯一获奖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其余获奖者来自二三级医院。
就医体验、服务的“加法”，就医奔波、费用的“减法”——就在这“一加一减”中，一些社区居民开始选择留在“家门口”看牙。
从治好“一颗牙”，到管好“一家人”
“跑了好几家医院，只有韩医生把我的牙齿保住了。”王阿姨与长宁区程家桥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牙医韩卫平的缘分也从一颗牙开始。十多年来，她还介绍了自己的丈夫、女儿、女婿等家人到这里看牙。
记者到这家社区口腔科采访，发现如王阿姨这般的患者不少：七旬姐妹相约从浦东坐车一个半小时，就为来补牙；小时候就在此看牙的患者当了父母后，又带着孩子来看牙；拆迁至外区的居民有了牙病，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这里……从看好一颗牙到“兜”住一家人的口腔健康，居民对这里的信任，从数据可窥一斑：4名牙医与2名护士的6人团队，年均门诊量约1.5万人次。2023年，这里的口腔科经一番修缮，成为全市首批标准化口腔诊室，服务能级再上新台阶。
当记者推开韩卫平的诊室门，他正在为一名患者拔牙。这是一名从澳大利亚回国探亲的患者，探亲行程之一竟是找韩卫平拔智齿，“我阿姨是韩医生的‘铁粉’，推荐我来。”
牙医韩卫平与护士叶洁好相互配合为患者拔牙。
韩卫平在口腔科工作26年，口碑是一点点攒起来的。有数据显示，受口腔疾病尤其是牙齿缺失困扰的老年人数量庞大。在65岁至74岁老人中，牙周健康率仅9.3%，恒牙患龋率达98%，人均缺失牙齿7.5颗。该社区的口腔门诊上，近七成患者是65岁及以上的老人，不乏八九十岁的高龄老人。
“口腔专科医院挂号难、排队久、科室划分细，有时为了看颗牙，患者耗时长，还要往返几个不同科室，经常一头雾水。而在我们这里，一个诊室便能帮助患者解决多个问题。”韩卫平直言，对老年患者而言，如果能在“家门口”获得专业的牙科诊疗服务，无疑是相对经济和方便的选择。
程家桥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沈晔说，从前还有患者凌晨五六点就来排队挂号，如今在现场挂号、电话预约等服务的基础上，口腔科推出网上分时段预约服务，进一步缩短患者等候时间。在这名基层管理者看来，来自患者的信任，激励着医务工作者追求更优、更高效的服务。
解决“有没有”之后，继续破题“好不好”
正值上海梅雨季，位于老城厢的黄浦区老西门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亮堂的社区标准化口腔诊室不仅吸引附近居民，还有写字楼“白领”造访。如今，这家社区口腔诊室每日的门诊接诊量在50人次左右，不亚于一些二级医院。“现在，我们口腔科周一至周六全天开诊，周一至周五主要是居民就诊，周六就是平日要上班的职业人群多。”老西门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魏魏告诉记者。
其实，这家社区医疗机构的旁边，就有大名鼎鼎的上海第九人民医院。这家社区口腔凭啥留住患者？记者在现场找到答案。这家社区标准化口腔诊室从入口处就不太一样，吧台式的接诊入口、暖色的灯光设计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当然，就诊者不会因为漂亮的外观设计而留下。就在这家标准化口腔诊室入口处的照片墙上，口腔颌面外科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邱蔚六的照片赫然在列。
老西门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全新打造标准化口腔诊室。
早在30多年前，也就是1994年，老西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原南市蓬莱地段医院）就成为原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口腔医学院社区教学基地，时任九院院长的邱蔚六带着专家直接“下沉”，培养了一批基层口腔人才。
“我们的口腔科基础很好，期间经历全市社区医疗整体定位上的调整，口腔科有缩减、但没中断。比如我们的口腔科医生就有‘老二医’毕业生，毕业后就来到老西门，扎根社区20多年。”魏魏说，正是这份专业基础，让老西门口腔在这一轮社区能级提升中实现“提速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6月，这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迎来“老友”，上海交通大学口腔医学院与老西门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达成合作，共建社区教学基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口腔医学专家“下沉”社区带教。这也是作为国家口腔医学中心的九院首个落地的社区教学基地。
对于此次牵手，九院副院长王旭东说，这是在30年前合作渊源上的新出发，双方将在人才培养、学科建设、双向转诊等方面深度合作，实现社区与三甲医院在口腔医疗领域的功能互补。
此前，九院就与黄浦区卫健委深度合作，在老西门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等单位试点探索优质、高效的整合型医疗服务。
“上海在推进家庭医生签约居民优先预约上级医院门诊号源的新政，为落实这一‘号源新政’，我们逐渐形成‘定期义诊、精准分诊、家医转诊、有效回诊、远程会诊’等机制，让可以在社区解决的，就近解决；需要上转的，转上来。”王旭东同时也是上海市口腔临床质控中心主任，他告诉记者，在黄浦区试点基础上，九院今年已与杨浦区、宝山区、松江区的卫健委签约，成立“上海九院-社区标准化口腔诊室专科联盟”，在完成硬件“配齐”的基础上，攻坚最难的一块——人才培养，简言之，就是要将社区口腔科的诊疗水平，尽量拉到一个基准线上。
九院“出手”，也揭开一个关键：口腔科“有没有”与“好不好”是两码事。开了口腔科，患者不一定去，从多年来患者就医的集中化趋势已可看见答案。患者的信任与选择，最终指向的是服务水平。从这一点来说，社区口腔诊室乃至已被挂牌的标准化口腔诊室开张，仅是第一步。